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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客麒麟

众人只知此次江路云是为皇帝到江南一带采买,而将江路云调遣到讲议司的真正目的并不为人知。

胥王听了这话,气不打一处来,他比江路云年长四岁,和那受气的六皇子绝不是一路货色。

但他此时也知道多说无益,皇帝对江路云的好是出了名的,定西侯虽然已经死去多年,可名声依旧。谁人不知,安聿并墉国,灭楼族,降齐越,逼退北燕,大半的功劳都是定西侯一人的。江路云平日几乎不上朝,今日上朝,皇帝所说该是他北归陇西继承定西侯位之事。

再过几日,他便是新的定西侯,延续那个传奇般的名字。

他配吗?五花马,千金裘,他凭什么风光?

徐元晋揖首在前,江路云慢步上前与他并肩。皇帝道:

“路云,朕给你引见个人。”

江路云歪头看了看徐元晋,另外那人此刻站的笔直,明明听到了皇帝的话,但一点没有要配合的意思。这配合至少该转个身说:“你好,在下就是徐元晋,江大人多多关照。”

当然,江路云还算不上大人,他在讲议司公开的职位是专司采买,对于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来说,他真的算不上大人。

“路云,你素来对诗词歌赋多有研究,今年元晋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,亦是能作的一手好文章,你们大可各取所长,共同进步。”

胥王道:

“父皇说得对,小侯爷金陵第一才子的大名可是众人皆知,他乃一品大将军江封之子,又是吴山范鸿均的高徒,今日难得大家都在,何不让小侯爷和我们的新科状元切磋切磋?”

江路云道:

“好提议啊,不过在殿上动武实在太粗鲁了,我听说徐状元文试也是第一名,不如我们就以文入道,做回雅士。”

徐元晋听了这话无甚反应,无甚反应指的是他既不看说话的胥王,更懒得理江路云。他目光笔挺,站的像座丰碑。

皇帝摆手道:“那就切磋切磋罢。”

安聿如今是士子文人的极乐世界,不说别处,只说帝都金陵,要的就是风雅二字,喝酒是风雅,听曲是风雅,弹琴吟诗做文章皆是都城士子们的拿手好戏,谁不能够抒己咏怀来个几句?

就连打油诗都能做出“天地一笼统,井上黑窟窿,黄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肿。”这样意味无限,反复咀嚼的句子,众人皆好奇二人在这当今天子面前能做出怎样的文章来。

徐元晋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,他回答“是”之后,以国家军防入题,以边塞黄沙为引,他朗声道:

饮马渡秋水,水寒风似刀。

平沙日未没,黯黯见临洮。

昔日长城战,咸言意气高。

黄尘足今古,白骨乱蓬蒿。

江路云傻笑,徐元晋顿了顿,又道:

“剑头利如芒,恒持照眼光。

铁骑追骁虏,金羁讨黠羌。

高秋八九月,胡地早风霜。

男儿不惜死,破胆与君尝。”

朝堂众人哪个曾经不是惊采绝艳,当下皆是不语。迂腐的老派士子都瞧不起武人,嫌他们和蛮子一样是胸无点墨的粗人,可他们哪知道,这些人胸中沟壑之广,囊括天下山川,激荡着黄沙浊浪,是塞外的风刀练就的铁血男儿,金陵的所谓雅士怎解此等情怀?

殿上寂静的吓人,寂静如晨,只听见这个年轻人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,落在殿上每一个人的心上。他目似星光,面如朗月,他沉声顿挫,毫无做作。

男儿不惜死,

破胆与君尝。

鸦雀无声。

皇帝沉默了一会儿,竟亲自鼓掌,大声道:“好!”

众人才陆续反应过来,皆是连连附和,这不仅仅是对皇帝审美的恭维,也因这个年轻人声音中蕴含了一种逐渐消失的力量,他的胸襟气魄让很多人回忆起那段黄云秋沙的日子,那样的日子,已经过去太久了,这样的赤子情怀,也已经消失太久··

江路云笑道:“好诗好诗。”

不料这位一直惜字如金的状元郎道:

“哦?好诗?好在哪?”

“当然好,陛下都说好,能不好吗?”

吕老丞相捋了捋花白胡须,魏延年若有所思。

徐元晋目光炯炯:‘我问你好在哪?”

“自然是好。只说徐兄的这份情怀,已足够令人动容。”

可怜河边无定骨,又埋葬过多少满腔热血的年轻人!

胥王出列打断道:“小侯爷何必过谦···”

话未说完,江路云摆手,话锋一转道:“徐兄的诗好是好,可惜就是太不应景。如今天下太平,何不欢快一点?”

罢了江路云撑开折扇道:

“风上云,春上锦,良辰美景奈何天。

桃花源,春波浅,颠鸾倒凤飘似仙。”

众人先是听,听后不语,继而又窃笑,这小曲儿谁不知道?凉苑里天天唱的是什么?

江路云煞有介事,众人的青红白眼熟视无睹,就连皇帝的咳嗽声他都权当没听见,他笑道:

“素女心,春郎意,玉箫吹彻碧云天,

巫山亭,云雨露,今夕何夕欢复欢。”

也是鸦雀无声。真是一首····好诗。

朝堂上除了本就嬉皮笑脸的江路云和万年冰块不动山川的徐元晋,满朝百官就是面露尴尬,却又觉得好笑,连一心要江路云出丑的胥王都楞了,难道这准侯爷这辈子追求的就是浪荡纨绔,声名狼藉?

吕丞相摇了摇头,安国侯面无表情。

又是皇帝陛下咳嗽了两声,路云正笑嘻嘻的看着他。一旁的赵公公此时大概已经传了令到御医那,皇上风寒入侵,身体有恙,快煎药。

皇帝尴尬道:“咳咳,徐状元青年才俊,是今年的文武榜首,路···江爱卿,他和你可是老乡。”

江路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,道:“知道知道,满金陵的人都在传呢,徐状元青年才俊,文武双全,今日所见,名不虚传····什么?老乡?”

江路云吞了口口水,小声道:“老兄,你是雍州还是凉州的?陇中还是陇右的?”

徐元晋本来是看都不看江路云一眼,这切磋风雅后,他改成鄙夷的看了一眼,不卑不亢道:“在下定西人士,只是无名小卒,不敢和定西侯世子攀枝。”

皇帝笑道:“元晋谦虚了,你是新科状元,今后和江卿一样都是我安聿国之栋梁,该互相····学习才是。”

人群中又有小声议论,皇帝再咳嗽了两声,急的赵公公一个劲地的示意小公公们——今夜御诊。

皇帝又对江路云道:“江卿啊,你说巧不巧,这正好赶上你要回定西,而今年的榜首徐元晋正好又是定西人···”

江路云看了徐元晋一眼,道:“陛下三思啊···”

皇帝摆手笑道:“不如就让徐状元走一趟,护送你回定西吧。一来让他衣锦还乡光耀门楣,二来也可以保证你一路安全,顺利继承侯位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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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宫的路有两条,第一条路,从宣武门进了紫宸殿再从宣武门出去;第二条路,穿过半个皇宫到北面的安庆宫,从北面的水榭北门出宫。

下朝后,江路云走的是第二条路。

安庆宫江路云再熟悉不过,他刚入都城时皇帝准许他自由出入北门水榭,直到十六岁时才需要例行禀报。梅雨时节已至,三月的金陵,湿润的水汽,路云想起当年刚到金陵时也是黄子梅时雨,十年来,安庆宫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
水榭作为皇家园林的一部分,近来倒是有些变化,从太湖运来的好几块石头据说预示了祥瑞,皇帝喜欢的紧,都将其放置在了安庆水榭,前几日栽下的小黄杨树也都长势见好,此刻望去园林中,郁郁葱葱,正是早春好时节。

天快下雨,本想快快回宅,不料一向准时的明川此刻却不在宫门外等候,路云叹了口气,等了好一会儿,才见明川匆匆而来。

江路云伸手敲了一下明川的头,道:

“又乱跑到哪儿去了?”

明川却难得默默接受了这一下,闷闷道:“走吧。”

江路云见他一人走在前,大概是来时的飞奔,靴上溅了好些水渍。

他道:“你去看刘世风行刑了?”

明川点了点头,也不回头看江路云,道:

“你说人是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掉?”

江路云不答。

二人一前一后,慢慢走着,穿过水榭时经过一楼阁,江路云习惯性的抬头,见那有些陈旧的匾上以行书力刻“温酒”二字。

阁楼一层红木门书:

登台云阁雍凉万里铁麒麟

落蓬水榭安庆百年水凌烟

横书:黄沙温酒

温酒阁二十四功臣,阁首定西侯江封,陇西人士,曾位列柱国之一,三公之首。

江路云看了一眼,不言不语,走向北门。


更新时间:2024-11-13 17:24: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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